上世紀八十年代初,香港藝術中心地庫小劇場,一位粵劇界資深樂師來到了──劉兆榮老師。歷任薛、馬、芳、紅年代的揚琴師,六十來歲的瘦削男士,個子不高,三件頭畢挺西裝,光亮革履,一具馬師曾送給他的陳舊梵鈴(小提琴),一個棗紅色零零七公文皮箱。
不用擴音設備,一張方摺枱,一張摺椅,五十多位同學圍坐在小劇場三面的木看台上,他就在場的正中央。打開了琴盒,取出那黯啞的老梵鈴,琴面上的松香白末,眉下的一副黑框老花鏡,顯出一點滄桑夾著一股重份量的氣派。
「拍、拍、拍、拍……」革履踏著長條形柚木地板,拍子聲清亮得微有回響,琴音起動,同步開腔範唱。生喉唱來瀟洒風流,又稍以輕假的男聲範唱旦角的唱段,那種古美人的韵緻,真女子也嘆服不如,全場默靜無聲。
他除卻技藝了得、教學工夫上乘之外,一些日常小節中的表現,也是令人敬服的。有一段行板字密的唱段,同學們都畏難不已,他一口氣拉琴踏拍範唱同步演示,同學們目也瞪著的呆在。完了,他輕聲地像慈父對女,爺爺逗孫的口吻說:「是不是很易的呢!」大家都報以尊敬的微笑。
一次小息的閒談中,得知林家聲先生早年也拜劉老師學曲。有同學說:「啊!林家聲的腔口說來真是有點像你!」他笑笑的說:「現在是我像他才是。」
一次集體對唱時,琴音持續之中,他平平的喊了一句:「唔啱音的不要太大聲。」這三十年來,那批同學當中,仍會有人在思考著,是否我唔啱音呢?輕輕的一句,卻指導著學生一生的反思!
這老人家可敬可愛之處,就是已經把一個「我」字,刮得濛濛的看不真了。